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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親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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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親仇

“他犯了大錯, 陛下親口下旨貶官,丟盡了家裏的臉面……我、我們就想冷一冷他,讓他在豐南好生悔過。這幾年家裏沒有派人去看他……倒是有幾封報平安的家信, 怕內子看了心軟, 被我偷偷留下燒了……”

由於涉及到官員命案, 此案移交大理寺主審, 禦史臺及刑部跟進。負責記錄口供的官吏聽到此處,忍不住暗自咋舌,蘇燮這人看著端方儒雅, 平日一派光風霽月的君子風度,誰知道關起門來對自己的兒子竟然這麽嚴苛。如今兒子沒了, 他的精氣神也大不如前,鼻翼兩邊的紋路深深陷下去, 眼下掛著一圈青黑,看起來憔悴了不少。

大理寺正韓儼既沒有為他這副模樣動容,也沒有對他的行徑做出任何評價, 只是公事公辦地詢問:“幾封家書?具體是多少, 什麽時候送來的?”

“日子記不清了。”蘇燮猶豫, “大概每年一封, 都是過年前後送到。”

“這些信件沒有給尊夫人看,蘇公自己看了嗎?”

蘇燮道:“沒有。”

韓儼:“沒看的話,怎麽知道那是報平安的信件?”

他的眼神和別人不一樣, 像某種冰涼細薄的鋒刃在他身周逡巡, 蘇燮覺得自己像一只蚌殼, 只要露出一絲破綻, 就會被他單刀直入地切中要害。

“他寫信一向如此。以前我在外任職,逢年過節收到他的家信, 只有幾句敷衍問安的套話,後來就懶得再看了。”蘇燮也許是察覺到周圍迷惑的視線,有點尷尬地解釋:“他去豐南赴任前,我在家……責罵了他幾句,他是帶著氣走的,我估計他不會專程寫家書給我,就沒有拆開看。”

旁聽眾人就差把“你是怎麽當爹的”直接問到蘇燮臉上了,唯有韓儼不受影響,淡定地問:“沒看信紙,信封上應該也有字,是令公子的筆跡嗎?”

蘇燮:“……大概是吧。”

韓儼:“大概?”

蘇燮抹了把冷汗:“記不太清楚了。”

韓儼:“是記不清,還是不認得?”

蘇燮一時語塞,又擡袖擦了擦汗,低聲答道:“他小時候由母親教養,長大了隨夫子讀書,我過問得不多,也……沒怎麽留心過。”

“蘇公覺得,那幾封信是令公子寫的,還是仿冒他的縣尉寫的?”

“應該……是那仿冒之人寫的吧?為了迷惑我們,假扮子野給家裏寫信,以免家裏人失去音信起疑心。”蘇燮征求似地望向韓儼,“而且監察禦史不是說,子野在到達豐南縣前就已經被人頂替了嗎?”

韓儼沒有正面回答,敷衍地笑了一下,圓滑而玩味地道:“今日就先問到這裏吧,多謝蘇公配合,如果想起什麽新線索,還請及時知會下官。”

蘇燮頓時長松了一口氣,如釋重負地起身作別,腳步飛快地離開了大理寺。

傍晚時分,外面下起了小雨,天色黯淡如夜,廳堂的門窗都已關緊,燭火卻仍在搖曳。韓儼與裴如凇分坐在公主下首兩側,將今日詢問蘇燮的情形詳細說給二人聽。

聞禪和蘇衍君不熟,聽故事似地聽完了事情經過,若有所思地評價道:“蘇燮這個人,倒是挺有意思。”

裴如凇沈吟著沒有立刻接話,韓儼讚同道:“殿下明察秋毫,下官也有同感。”

聞禪把韓儼的話原封不動地拿回來問他:“那麽韓寺正覺得,信是蘇衍君寫的,還是那個縣尉寫的?”

“都有可能。”韓儼滴水不漏地答道,“不過斷案要講證據,如今死無對證,光憑下官一個人的感覺,是沒辦法繼續往下查的。”

聞禪挑了下眉,似笑非笑。韓儼不是“深林”的人,不過也算是盟友,聞禪和他認識已久,交流不多,跟人精打交道雖然省力,但兩人總有種繞著彎子互相試探、然後雙雙打在棉花上的微妙之感。

“二位,別打啞謎成嗎?”裴如凇受不了這種勾心鬥角的氣氛,“你們要不然直接把我趕出去得了。”

韓儼立馬露出了惡心人的慈祥微笑:“駙馬這是在撒嬌嗎?呵呵,真是童心未泯啊。”

裴如凇冷笑:“韓寺正人老珠黃,一把年紀了光棍一條,不能理解也是情有可原,呵呵。”

聞禪在上首咳了一聲,趕在兩人撓花對方的臉之前拉住了架:“二位,別陰陽怪氣成嗎?說正事。”

裴如凇與韓儼飛快地交換了一輪白眼,同時冷嗤,各自撇過頭去。

聞禪在一旁涼涼地道:“關系真好啊,二位。”

裴如凇:“……”

韓儼變臉如翻書,上一刻還用後腦勺對著人,下一刻就斂色肅容正襟危坐,好像自己一直都是這麽正經:“先不管蘇衍君,單說蘇燮這個人,他確實很矛盾。”

“他作為蘇衍君的父親,對這個兒子期望很高,要求嚴苛,按說應該很重視這根獨苗。但從他的自己的說法來看,他對蘇衍君漠不關心,甚至認不出他的筆跡,說明父子關系並不親近。”

“那幾封家書如果是蘇衍君本人寫的,代表他還活著,有可能是被縣尉囚禁逼迫,也有可能是與縣尉串通;但如果是縣尉所寫,意味著蘇衍君很可能已經死在了四年前,畢竟縣尉但凡有選擇,都不會選這種極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方式。”

“就算一時想不到這麽細,心裏也會大致有個模糊的念頭,知道這兩個選擇代表什麽。生死未蔔的情況下,父母會下意識地認為自己的孩子還活著,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;可蘇燮卻好像巴不得蘇衍君已經死在了外面,甚至還搬出禦史的話來說服自己和別人,這種態度相當耐人尋味。”

裴如凇懷疑地問:“你該不會是想說,蘇燮有可能是兇手吧?”

韓儼搖頭:“我傾向於不是他幹的。一來冒名頂替這種事太繁瑣,光圓謊就很麻煩,後面暴露了更難處理,很容易把自己也繞進去。二來蘇燮要是兇手,偽造蘇衍君活著對他最有利,他不會幹燒信這種事,更不會主動提及,把懷疑往自己身上引。”

聞禪道:“所以兇手是?”

韓儼:“沒有兇手。”

裴如凇:“大理寺的俸祿真好掙,殿下,我也想去大理寺。”

韓儼白了他一眼,道:“嚴格來說,兇手最有可能是蘇衍君,他殺了那個縣尉。”

聞禪饒有興致地追問:“怎麽說?”

“蘇燮說過,蘇衍君逢年過節才寄家書,而且往往寫的很敷衍,這個習慣和普通人相差太多了。如果是縣尉是兇手,他不可能預料到蘇燮會燒信,多做多錯,最好的辦法是不寫信以免引起懷疑。如果他囚禁威脅蘇衍君,那麽蘇衍君只要稍微改變一下習慣或者行文就可以向外求救,不至於拖到現在才被發現。”

“雖說蘇家對他一點都不上心,但這四年裏,這個習慣偏偏‘巧合’地維持下來,如果蘇燮沒有燒掉家書,那些信就是穩住蘇家的手段。”

裴如凇接道:“他在任期間表現平庸,年年考評不上不下,也是為了避免引起兆京這邊的註意。如果不是蘇老太爺突然去世,他還能再渾水摸魚幾年。”

“並不是縣尉頂替了蘇衍君,而是蘇衍君給自己找了個替身。他在背後操控那個縣尉,並且在發覺‘替身’可能暴露後立刻殺人滅口。而蘇燮燒信相當於無意中幫他圓了謊,把水攪得更渾,讓我們分不清他到底是死在四年前,還是活著但下落不明。”

不知從哪鉆進來的冷風涼颼颼地掃過廳堂,深秋的寒意從肌膚沁入骨髓。在不約而同的沈默裏,聞禪開口問道:“蘇衍君為什麽要布這個局?”

為了逃離蘇家?還是不願回來輔佐太子?又或者是……為了躲開什麽?

韓儼就是個局外人,認識蘇衍君但不熟,也不了解東宮的風雲,但多年審案斷獄磨礪出來的敏銳直覺告訴他,背後必定還有隱情,而且很可能是震天動地的驚雷。

他看向一言不發的裴如凇。

聞禪也在看他,裴如凇神情冷峻,嚴肅起來眉頭就低下去,長眉壓眼,含怒帶煞,儼然一朵霜寒雪凜的冰花,和他的名字倒是很相稱。

“駙馬,你不打算說點什麽嗎?”

被點名的裴如凇遽然擡眸,又飛速收回,仿佛多看她一眼就會被燙傷。

他就差把“心虛”兩個字直接頂在腦門上。韓儼頭一回發現他還有“局促”這種情緒,仿佛在大街上看見麒麟裸奔,很感興趣的向前微微傾身,做好了洗耳恭聽的準備,心想這時候要是有把瓜子就更好了。

裴如凇盯著聞禪右手邊的空位,低聲承認:“他是為了甩開我。”

以裴如凇的身份立場,萬不該與蘇家藕斷絲連。韓儼立刻看了一眼聞禪的表情,卻發現她只是專註地凝神聽著裴如凇說話。

“四年前,我派人暗中監視他的動向,蘇衍君應該是察覺到了。當時他勢單力薄,又身處蘇家和東宮的重壓之下,想要名正言順的離開兆京,只有犯錯被貶這一條出路。”

他表現得對太子忠心耿耿,對蘇家逆來順受,始終放不下自己的母親和妹妹,七情六欲纏身,渾身都是軟肋,痛苦迷茫卻又無從掙紮,不得不被命運推著向前走——

無奈得像個真正的“凡人”。

如果蘇衍君知道一切,他不該是這個反應。

結果所謂的窩囊狼狽、心酸不甘全是演給他看的,裴如凇成功被他騙過,蘇衍君如願離開京城,然後半路金蟬脫殼,溜之大吉。

韓儼在場,裴如凇無法說得太直白,但聞禪聽懂了他隱晦的暗示:“你為什麽會懷疑他?”

裴如凇停頓片刻,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,斟酌了半天的措辭:“問題出在蘇燮身上。殿下和韓兄都察覺到了,蘇燮對待蘇衍君的態度很奇怪,不像是當爹的樣子。”

“但如果……蘇衍君不是蘇燮的親兒子,而是他夫人與別的男人所生,蘇燮其實是在替別人養孩子,他的態度是不是就合理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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